安妮·莉斯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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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安妮·莉斯貝主要內(nèi)容

  這個故事主要說的是一個母親為了虛榮,甘愿到一個貴族家去當(dāng)乳母而拋棄了自己的親生孩子,使孩子最后慘遭不幸。通過她本人的悔恨和思想斗爭終于取得了“諒解”而獲得圓滿的結(jié)局,安妮·莉斯貝的臉上,在太陽光中,露出一種和平和安靜的表情。她說她感到非常愉快。她現(xiàn)在重新獲得了靈魂。

  安妮·莉斯貝的故事

  安妮·莉斯貝像牛奶和血,又年輕,又快樂,樣子真是可愛。她的牙齒白得放光,她的眼睛非常明亮,她的腳跳起舞來非常輕松,而她的性情也很輕松。這一切會結(jié)出怎樣的果子呢?……“一個討厭的孩子!……”的確,孩子一點也不好看,因此他被送到一個挖溝工人的老婆家里去撫養(yǎng)。

  安妮·莉斯貝本人則搬進一位伯爵的公館里去住。她穿著絲綢和天鵝絨做的衣服,坐在華貴的房間里,一絲兒風(fēng)也不能吹到她身上,誰也不能對她說一句不客氣的話,因為這會使她難過,而難過是她所受不了的。她撫養(yǎng)伯爵的孩子。這孩子清秀得像一個王子,美麗得像一個安琪兒。她是多么愛這孩子啊!

  至于她自己的孩子呢,是的,他是在家里,在那個挖溝工人的家里。在這家里,鍋開的時候少,嘴開的時候多。此外,家里常常沒有人。孩子哭起來。不過,既然沒有人聽到他哭,因此也就沒有人為他難過。他哭得慢慢地睡著了。在睡夢中,他既不覺得餓,也不覺得渴。睡眠是一種多么好的發(fā)明啊!

  許多年過去了。是的,正如俗話說的,時間一久,野草也就長起來了。安妮·莉斯貝的孩子也長大了。大家都說他發(fā)育不全,但是他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完全成為他所寄住的這一家的成員。這一家得到了一筆撫養(yǎng)他的錢,安妮·莉斯貝也就算從此把他脫手了。她自己成了一個都市婦人,住得非常舒服;當(dāng)她出門的時候,她還戴一頂帽子呢。但是她卻從來不到那個挖溝工人家里去,因為那兒離城太遠(yuǎn)。事實上,她去也沒有什么事情可做。孩子是別人的;而且他們說,孩子現(xiàn)在自己可以找飯吃了。他應(yīng)該找個職業(yè)來糊口,因此他就為馬茲·演生看一頭紅毛母牛。他已經(jīng)可以牧牛,做點有用的事情了。

  在一個貴族公館的洗衣池旁邊,有一只看家狗坐在狗屋頂上曬太陽。隨便什么人走過去,它都要叫幾聲。如果天下雨,它就鉆進它的屋子里去,在干燥和舒服的地上睡覺。安妮·莉斯貝的孩子坐在溝沿上一面曬太陽,一面削著拴牛的木樁子。在春天他看見三棵草莓開花了;他唯一高興的想頭是:這些花將會結(jié)出果子,可是果子卻沒有結(jié)出來。他坐在風(fēng)雨之中,全身給淋得透濕,后來強勁的風(fēng)又把他的衣服吹干。當(dāng)他回到家里來的時候,一些男人和女人不是推他,就是拉他,因為他丑得出奇。誰也不愛他——他已經(jīng)習(xí)慣了這類事情了!

  安妮·莉斯貝的孩子怎樣活下去呢?他怎么能活下去呢?

  他的命運是:誰也不愛他。

  他從陸地上被推到船上去。他乘著一條破爛的船去航海。當(dāng)船老板在喝酒的時候,他就坐著掌舵。他是既寒冷,又饑餓。人們可能以為他從來沒有吃過飽飯呢。事實上也是如此。

  這正是晚秋的天氣:寒冷,多風(fēng),多雨。冷風(fēng)甚至能透進最厚的衣服——特別是在海上。這條破爛的船正在海上航行;船上只有兩個人——事實上也可以說只有一個半人:船老板和他的助手。整天都是陰沉沉的,現(xiàn)在變得更黑了。天氣是刺人的寒冷。船老板喝了一德蘭的酒,可以把他的身體溫暖一下。酒瓶是很舊的,酒杯更是如此——它的上半部分是完整的,但它的下半部分已經(jīng)碎了,因此現(xiàn)在是擱在一塊上了漆的藍(lán)色木座子上。船老板說:“一德蘭的酒使我感到舒服,兩德蘭使我感到更愉快。”這孩子坐在舵旁,用他一雙油污的手緊緊地握著舵。他是丑陋的,他的頭發(fā)挺直,他的樣子衰老,顯得發(fā)育不全。他是一個勞動人家的孩子——雖然在教堂的出生登記簿上他是安妮·莉斯貝的兒子。

  風(fēng)吹著船,船破著浪!船帆鼓滿了風(fēng),船在向前挺進。前后左右,上上下下,都是暴風(fēng)雨;但是更糟糕的事情還待到來。停住!什么?什么裂開了?什么碰到了船?船在急轉(zhuǎn)!難道這是龍吸水嗎?難道海在沸騰嗎?坐在舵旁的這個孩子高聲地喊:“上帝啊,救我吧!”船觸到了海底上的一個巨大的石礁,接著它就像池塘里的一只破鞋似的沉到水下面去了——正如俗話所說的,“連人帶耗子都沉下去了!笔堑模嫌械氖呛淖,不過人只有一個半:船主人和這個挖溝人的孩子。

  只有尖叫的海鷗看到了這情景;此外還有下面的一些魚,不過它們也沒有看清楚,因為當(dāng)水涌進船里和船在下沉?xí)r候,它們已經(jīng)嚇得跑開了。船沉到水底將近有一尺深,于是他們兩個人就完了。他們死了,也被遺忘了!只有那個安在藍(lán)色木座子上的酒杯沒有沉,因為木座子把它托起來了。它順?biāo)鳎S時可以撞碎,漂到岸上去。但是漂到哪邊的岸上去呢?什么時候呢?是的,這并沒有什么了不起的重要!它已經(jīng)完成了它的任務(wù),它已經(jīng)被人愛過——但是安妮·莉斯貝的孩子卻沒有被人愛過!然而在天國里,任何靈魂都不能說:“沒有被人愛!”

  安妮·莉斯貝住在城市里已經(jīng)有許多年了。人們把她稱為“太太”。當(dāng)她談起舊時的記憶,談起跟伯爵在一起的時候,她特別感到驕傲。那時她坐在馬車?yán),可以跟伯爵夫人和男爵夫人交談。她那位甜蜜的小伯爵是上帝的最美麗的安琪兒,是一個最親愛的人物。他喜歡她,她也喜歡他。他們彼此吻著,彼此擁抱著。他是她的幸福,她的半個生命,F(xiàn)在他已經(jīng)長得很高大了。他14歲了,有學(xué)問,有好看的外表。自從她把他抱在懷里的那個時候起,她已經(jīng)有很久沒有看見過他了。她已經(jīng)有好多年沒有到伯爵的公館里去了,因為到那兒去的旅程的確不簡單。

  “我一定要設(shè)法去一趟!”安妮·莉斯貝說!拔乙タ纯次业膶氊,我的親愛的小伯爵。是的,他一定也很想看到我的;他一定也很想念我,愛我,像他從前用他安琪兒的手臂摟著我的脖子時一樣。那時他總是喊:‘安·莉斯!’那聲音簡直像提琴!我一定要想辦法再去看他一次。”

  她坐著一輛牛車走了一陣子,然后又步行了一陣子,最后她來到了伯爵的公館。公館像從前一樣,仍然是很莊嚴(yán)和華麗的;它外面的花園也是像從前一樣。不過屋子里面的人卻完全是陌生的。誰也不認(rèn)識安妮·莉斯貝。他們不知道她有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要到這兒來。當(dāng)然,伯爵夫人會告訴他們的,她親愛的孩子也會告訴他們的。她是多么想念他們啊!

  安妮·莉斯貝在等著。她等了很久,而且時間似乎越等越長!她在主人用飯以前被喊進去了。主人跟她很客氣地應(yīng)酬了幾句。至于她的親愛的孩子,她只有吃完了飯以后才能見到——那時她將會再一次被喊進去。

  他長得多么大,多么高,多么瘦啊!但是他仍然有美麗的眼睛和安琪兒般的嘴!他望著她,但是一句話也不講。顯然他不認(rèn)識她,他掉轉(zhuǎn)身,想要走開,但是她捧住他的手,把它貼到自己的嘴上。

  “好吧,這已經(jīng)夠了!”他說。接著他就從房間里走開了——他是她心中念念不忘的人;是她最愛的人;是她在人世間一提起就感到驕傲的人。

  安妮·莉斯貝走出了這個公館,來到廣闊的大路上。她感到非常傷心。他對她是那么冷漠,一點也不想她,連一句感謝的話也不說。曾經(jīng)有個時候,她日夜都抱著他——她現(xiàn)在在夢里還抱著他。

  一只大黑烏鴉飛下來,落在她面前的路上,不停地發(fā)出尖銳的叫聲。

  “哎呀!”她說,“你是一只多么不吉利的鳥兒啊!”

  她在那個挖溝工人的茅屋旁邊走過。茅屋的女主人正站在門口。她們交談起來。

  “你真是一個有福氣的樣子!”挖溝工人的老婆說。“你長得又肥又胖,是一副發(fā)財相!”

  “還不壞!”安妮·莉斯貝說。

  “船帶著他們一起沉了!”挖溝工人的老婆說!按习搴椭侄佳退懒。一切都完了。我起初還以為這孩子將來會賺幾塊錢,補貼我的家用。安妮·莉斯貝,他再也不會要你費錢了。”

  “他們淹死了?”安妮·莉斯貝問。她們沒有再在這個問題上談下去。

  安妮·莉斯貝感到非常難過,因為她的小伯爵不喜歡和她講話。她曾經(jīng)是那樣愛他,現(xiàn)在她還特別走這么遠(yuǎn)的路來看他——這段旅程也費錢呀,雖然她并沒有從它那得到什么愉快。不過關(guān)于這事她一個字也不提,因為把這事講給挖溝工人的老婆聽也不會使她的心情好轉(zhuǎn)。這只會引起后者猜疑她在伯爵家里不受歡迎。這時那只黑烏鴉又在她頭上尖叫了幾聲。

  “這個黑鬼,”安妮·莉斯貝說,“它今天使我害怕起來!”

  她帶來了一點咖啡豆和菊苣①。她覺得這對于挖溝工人的老婆說來是一件施舍,可以使她煮一杯咖啡喝;同時她自己也可以喝一杯。挖溝工人的老妻子煮咖啡去了;這時,安妮·莉斯貝就坐在椅子上睡著了。她做了一個從來沒有做過的夢。說來也很奇怪,她夢見了自己的孩子:他在這個工人的茅屋里餓得哭叫,誰也不管他;現(xiàn)在他躺在海底——只有上帝知道他在什么地方,她夢見自己坐在這茅屋里,挖溝工人的老婆在煮咖啡,她可以聞到咖啡豆的香味,這時門口出現(xiàn)了一個可愛的人形——這人形跟那位小伯爵一樣好看。他說:“世界快要滅亡了!緊跟著我來吧,因為你是我的媽媽呀!你有一個安琪兒在天國里呀!緊跟著我來吧。”

 、倬哲(cichoric)是一種植物,它的根可以當(dāng)咖啡代用品。

  他伸出手來拉她,不過這時有一個可怕的爆裂聲響起來了。這無疑是世界在爆裂,這時安琪兒升上來,緊緊地抓住她的襯衫袖子;她似乎覺得自己從地上被托起來了。不過她的腳上似乎系著一件沉重的東西,把她向下拖,好像有幾百個女人在緊抓住她說:

  “假使你要得救,我們也要得救!抓緊!抓緊!”

  她們都一起抓著她;她們的人數(shù)真多!八!嘶!”她的襯衫袖子被撕碎了,安妮·莉斯貝在恐怖中跌落下來了,同時也醒了。的確,她幾乎跟她坐著的那張椅子一齊倒下來,她嚇得頭腦發(fā)暈,她甚至記不清楚自己夢見了什么東西。不過她知道那是一個惡夢。

  她們一起喝咖啡,聊聊天。然后她就走到附近的一個鎮(zhèn)上去,因為她要到那兒去找到那個趕車的人,以便在天黑以前能夠回到家里去。不過當(dāng)她碰到這個趕車人的時候,他說他們要等到第二天天黑以前才能動身,她開始考慮住下來的費用,同時也把里程考慮了一下。她想,如果沿著海岸走,可以比坐車子少走八九里路。這時天氣晴朗,月亮正圓,因此安妮·莉斯貝決計步行;她第二天就可以回到家里了。

  太陽已經(jīng)下沉;暮鐘仍然在敲著。不過,這不是鐘聲,而是貝得爾·奧克斯的青蛙在沼澤地里的叫聲①,F(xiàn)在它們靜下來了,四周是一片沉寂,連一聲鳥叫也沒有,因為它們都睡著了,甚至貓頭鷹都不見了。樹林里和她正在走著的海岸上一點聲音也沒有。她聽到自己在沙上走著的腳步聲。海上也沒有浪花在沖擊;遙遠(yuǎn)的深水里也是鴉雀無聲。水底有生命和無生命的東西,都是默默地沒有聲響。

 、侔餐缴鷮懙竭@里,大概是想到了他同時代的丹麥詩人蒂勒(J.M.Thiele)的兩句詩:

  如果貝得爾·奧克斯的青蛙晚上在沼澤地里叫,

  第二天的太陽會很明朗,對著玫瑰花微笑。

  安妮·莉斯貝只顧向前走,像俗話所說的,什么也不想。不過思想并沒有離開她,因為思想是永遠(yuǎn)不會離開我們的。它只不過是在睡覺罷了。那些活躍著、但現(xiàn)在正在休息著的思想,和那些還沒有被掀動起來的思想,都是這個樣子。不過思想會冒出頭來,有時在心里活動,有時在我們的腦袋里活動,或者從上面向我們襲來。

  “善有善報,”書上這樣寫著!白镞^里藏著死機!”書上也這樣寫著。書上寫著的東西不少,講過的東西也不少,但是人們卻不知道,也想不起。安妮·莉斯貝就是這個樣子。不過有時人們心里會露出一線光明——這完全是可能的!

  一切罪惡和一切美德都藏在我們的心里——藏在你的心里和我的心里!它們像看不見的小種子似的藏著。一絲太陽從外面射進來,一只罪惡的手摸觸一下,你在街角向左邊拐或向右邊拐——是的,這就夠決定問題了。于是這顆小小的種子就活躍起來,開始脹大和冒出新芽。它把它的汁液散布到你的血管里去,這樣你的行動就開始受到影響。一個人在迷糊地走著路的時候,是不會感覺到那種使人苦惱的思想的,但是這種思想?yún)s在心里醞釀。安妮·莉斯貝就是這樣半睡似的走著路,但是她的思想正要開始活動。

  從頭年的圣燭節(jié)①到第二年的圣燭節(jié),心里記載著的事情可是不少——一年所發(fā)生的事情,有許多已經(jīng)被忘記了,比如對上帝、對我們的鄰居和對我們自己的良心,在言語上和思想上所作過的罪惡行為。我們想不到這些事情,安妮·莉斯貝也沒有想到這些事情。她知道,她并沒有做出任何不良的事情來破壞這國家的法律,她是一個善良、誠實和被人看得起的人,她自己知道這一點。

  ①圣燭節(jié)(Kyndelmisse)是在2月2日,即圣母馬利亞產(chǎn)后40天帶著耶穌往耶路撒冷去祈禱的紀(jì)念日。又稱“圣母行潔凈禮日”、“獻主節(jié)”等。

  現(xiàn)在她沿著海邊走。那里有一件什么東西呢?她停下來。那是一件什么東西漂上來了呢?那是一頂男子的舊帽子。它是從什么地方漂來的呢?她走過去,停下來仔細(xì)看了一眼。哎呀!這是一件什么東西呢?她害怕起來。但是這并不值得害怕:這不過是些海草和燈芯草罷了,它纏在一塊長長的石頭上,樣子像一個人的身軀。這只是些燈芯草和海草,但是她卻害怕起來。她繼續(xù)向前走,心中想起兒時所聽到的更多的迷信故事:“海鬼”——漂到荒涼的海灘上沒有人埋葬的尸體。尸體本身是不傷害任何人的,不過它的魂魄——“海鬼”——會追著孤獨的旅人,緊抓著他,要求他把它送進教堂,埋在基督徒的墓地里。

  “抓緊!抓緊!”有一個聲音這樣喊。當(dāng)安妮·莉斯貝想起這幾句話的時候,她做過的夢馬上又生動地回到記憶中來了——那些母親們怎樣抓著她,喊著:“抓緊!抓緊!”她腳底下的地面怎樣向下沉,她的衣袖怎樣被撕碎,在這最后審判的時候,她的孩子怎樣托著她,她又怎樣從孩子的手中掉下來。她的孩子,她自己親生的孩子,她從來沒有愛過他,也從來沒有想過他。這個孩子現(xiàn)在正躺在海底。他永遠(yuǎn)也不會像一個海鬼似的爬起來,叫著:“抓緊!抓緊!把我送到基督徒的墓地上去呀!”當(dāng)她想著這事情的時候,恐懼刺激著她的腳,使她加快了步子。

  恐怖像一只冰冷潮濕的手,按在她的心上;她幾乎要昏過去了。當(dāng)她朝海上望的時候,海上正慢慢地變得昏暗。一層濃霧從海上升起來,彌漫到灌木林和樹上,形成各種各樣的奇形怪狀。她掉轉(zhuǎn)身向背后的月亮望了一眼。月亮像一面沒有光輝的、淡白色的圓鏡。她的四肢似乎被某種沉重的東西壓住了:抓緊!抓緊!她這樣想。當(dāng)她再掉轉(zhuǎn)身看看月亮的時候,似乎覺得月亮的白面孔就貼著她的身子,而濃霧就像一件尸衣似的披在她的肩上!白ゾo!把我送到基督徒的墓地里去吧!”她聽到這樣一個空洞的聲音。這不是沼澤地上的青蛙,或大渡烏和烏鴉發(fā)出來的,因為她并沒有看到這些東西!鞍盐衣裨岬舭桑盐衣裨岬舭!”這聲音說。

  是的,這是“海鬼”——躺在海底的她的孩子的魂魄。這魂魄是不會安息的,除非有人把它送到教堂的墓地里去,除非有人在基督教的土地上為它砌一個墳?zāi)。她得向那兒走去,她得到那兒去挖一個墳?zāi)。她朝教堂的那個方向走去,于是她就覺得她的負(fù)擔(dān)輕了許多——甚至變得沒有了。這時她又打算掉轉(zhuǎn)身,沿著那條最短的路走回家去,立刻那個擔(dān)子又壓到她身上來了:抓緊!抓緊!這好像青蛙的叫聲,又好像鳥兒的哀鳴,她聽得非常清楚!盀槲彝谝粋墳?zāi)拱?為我挖一個墳?zāi)拱?”

  霧是又冷又潮濕;她的手和面孔也是由于恐怖而變得又冷又潮濕。周圍的壓力向她壓過來,但是她心里的思想?yún)s在無限地膨脹。這是她從來沒有經(jīng)驗過的一種感覺。

  在北國,山毛櫸可以在一個春天的晚上就冒出芽,第二天一見到太陽就現(xiàn)出它幸福的春青美。同樣,在我們的心里,藏在我們過去生活中的罪惡種子,也會在一瞬間通過思想、言語和行動冒出芽來。當(dāng)良心一覺醒的時候,這種子只需一瞬間的工夫就會長大和發(fā)育。這是上帝在我們最想不到的時刻使它起這樣的變化的。什么辯解都不需要了,因為事實擺在面前,作為見證。思想變成了語言,而語言是在世界什么地方都可以聽見的。我們一想到我們身中藏著的東西,一想到我們還沒有能消滅我們在無意和驕傲中種下的種子,我們就不禁要恐怖起來。心中可以藏著一切美德,也可以藏著罪惡。

  它們甚至在最貧瘠的土地上也可以繁殖起來。

  安妮·莉斯貝的心里深深地體會到我們剛才所講的這些話。她感到極度地不安,她倒到地上,只能向前爬幾步。一個聲音說:“請埋葬我吧!請埋葬我吧!”只要能在墳?zāi)估锇岩磺卸纪,她倒很想把自己埋葬掉。這是她充滿恐懼和驚惶的、醒覺的時刻。迷信使她的血一會兒變冷,一會兒變熱。有許多她不愿意講的事情,現(xiàn)在都集中到她的心里來了。

  一個她從前聽人講過的幻象,像明朗的月光下面的云彩,靜寂地在她面前出現(xiàn):四匹嘶鳴的馬兒在她身邊馳過去了。它們的眼睛里和鼻孔里射出火花,拉著一輛火紅的車子,里面坐著一個在這地區(qū)橫行了一百多年的壞人。據(jù)說他每天半夜要跑進自己的家里去一次,然后再跑出來。他的外貌并不像一般人所描述的死人那樣,慘白得毫無血色,而是像熄滅了的炭一樣漆黑。他對安妮·莉斯貝點點頭,招招手:

  “抓緊!抓緊!你可以在伯爵的車子上再坐一次,把你的孩子忘掉!”

  她急忙避開,走進教堂的墓地里去。但是黑十字架和大渡鴉在她的眼前混作一團。大渡鴉在叫——像她白天所看到的那樣叫。不過現(xiàn)在她懂得它們所叫的是什么東西。它們說:“我是大渡鴉媽媽!我是大渡鴉媽媽!”每一只都這樣說。安妮·莉斯貝知道,她也會變成這樣的一只黑鳥。如果她不挖出一個墳?zāi)箒,她將永遠(yuǎn)也要像它們那樣叫。

  她伏到地上,用手在堅硬的土上挖一個墳?zāi)梗氖种噶鞒鲅獊怼?/p>

  “把我埋葬掉吧!把我埋葬掉吧!”這聲音在喊。她害怕在她的工作沒有做完以前雞會叫起來,東方會放出彩霞,因為如果這樣,她就沒有希望了。

  雞終于叫了,東方也現(xiàn)出亮光。她還要挖的墳?zāi)怪煌瓿闪艘话。一只冰冷的手從她的頭上和臉上一直摸到她的心窩。

  “只挖出半個墳?zāi)?”一個聲音哀嘆著,接著就漸漸地沉到海底。是的,這就是“海鬼”!安妮·莉斯貝昏倒在地上。她不能思想,失去了知覺。

  她醒轉(zhuǎn)來的時候,已經(jīng)是明朗的白天了。有兩個人把她扶起來。她并沒有躺在教堂的墓地里,而是躺在海灘上。她在沙上挖了一個深洞。她的手指被一個破玻璃杯劃開了,流出血來。這杯子底端的腳是安在一個涂了藍(lán)漆的木座子上的。

  安妮·莉斯貝病了。良心和迷信糾纏在一起,她也分辨不清,結(jié)果她相信她現(xiàn)在只有半個靈魂,另外半個靈魂則被她的孩子帶到海里去了。她將永遠(yuǎn)也不能飛上天國,接受慈悲,除非她能夠收回深藏在水底的另一半靈魂。

  安妮·莉斯貝回到家里去,她已經(jīng)不再是原來的那個樣子了。她的思想像一團亂麻一樣。她只能抽出一根線索來,那就是她得把這個“海鬼”運到教堂的墓地里去,為他挖一個墳?zāi)埂@樣她才能招回她整個的靈魂。

  有許多晚上她不在家里。人們老是看見她在海灘上等待那個“海鬼”。這樣的日子她挨過了一整年。于是有一天晚上她又不見了,人們再也找不到她。第二天大家找了一整天,也沒有結(jié)果。

  黃昏的時候,牧師到教堂里來敲晚鐘。這時他看見安妮·莉斯貝跪在祭壇的腳下。她從大清早起就在這兒,她已經(jīng)沒有一點氣力了,但是她的眼睛仍然射出光彩,臉上仍然現(xiàn)出紅光。太陽的最后的晚霞照著她,射在攤開在祭壇上的《圣經(jīng)》的銀扣子上①!妒ソ(jīng)》攤開的地方顯露出先知約珥的幾句話:“你們要撕裂心腸,不撕裂衣服,歸向上帝②!”

 、俟艜r的《圣經(jīng)》像一個小匣子,不念時可以用扣子扣上。

 、谝姟妒ソ(jīng)·舊約全書·約珥書》第二章第十三節(jié)。最后“歸向上帝”這句話應(yīng)該是“歸向耶和華你們的神”,和安徒生在這里引用的略有不同。

  “這完全是碰巧,”人們說,“有許多事情就是偶然發(fā)生的!

  安妮·莉斯貝的臉上,在太陽光中,露出一種和平和安靜的表情。她說她感到非常愉快。她現(xiàn)在重新獲得了靈魂。昨天晚上那個“海鬼”——她的兒子——是和她在一道。這幽靈對她說:

  “你只為我挖好了半個墳?zāi),但是在整整一年中你卻在你的心中為我砌好了一個完整的墳?zāi)。這是一個媽媽能埋葬她的孩子的最好的地方!

  于是他把她失去了的那半個靈魂還給她,同時把她領(lǐng)到這個教堂里來。

  “現(xiàn)在我是在上帝的屋子里,”她說,“在這個屋子里我們?nèi)几械娇鞓?”

  太陽落下去的時候,安妮·莉斯貝的靈魂就升到另一個境界里去了。當(dāng)人們在人世間作過一番斗爭以后,來到這個境界是不會感到痛苦的;而安妮·莉斯貝是作過一番斗爭的。

  (1859)

  安妮·莉斯貝讀后感

 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要珍惜身邊的每一個親人,不要因為一時的利益而背板自己的親人,不要等失去之后才后悔,愛的力量是偉大的,盡管未來的道路如何的曲折和迷茫,只有親人是心甘情愿的陪在你的身邊支持你關(guān)愛你,珍惜和關(guān)愛身邊的每一位親人,才能獲得真正的幸福。

  安妮·莉斯貝書的作者

  安徒生是丹麥19世紀(jì)著名童話作家,世界文學(xué)童話創(chuàng)始人。他生于歐登塞城一個貧苦鞋匠家庭,早年在慈善學(xué)校讀過書,當(dāng)過學(xué)徒工。受父親和民間口頭文學(xué)影響,他自幼酷愛文學(xué)。11歲時父親病逝,母親改嫁。為追求藝術(shù),他14歲時只身來到首都哥本哈根。經(jīng)過8年奮斗,終于在詩劇《阿爾芙索爾》的劇作中嶄露才華。因此,被皇家藝術(shù)劇院送進斯拉格爾塞文法學(xué)校和赫爾辛歐學(xué)校免費就讀。歷時5年。1828年,升入哥爾哈根大學(xué)。畢業(yè)后始終無工作,主要靠稿費維持生活。1838年獲得作家獎金——國家每年撥給他200元非公職津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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